《折子戏》
“这一折极出彩。”
“玉弗安,我要上南京一趟。”
“是啊。从没听过……这么好的一折。”
冬至的那一天,韦督军回北平了:枣红的骏马载着深绿的军装,万人簇拥着走过大街小巷。
庆功宴被安排在了北平最热闹的六国饭店,特意请来了时下最火的戏班。遥看那戏子粉墨登台,步步生莲,一开腔竟是他未曾听过的声音。
“这一折《觅红》妙绝!”一折唱罢,韦昱难得地拍手叫好,便对左右道:“把那个孩子叫来。”
“你叫什么?”
“玉弗安,见过韦大帅。”他垂下头,格外恭敬。
“嘴很甜。”韦昱道,“嗓子也不错。”
自此韦昱像是认准了这一家,凡是节日宴集,必叫这一班;那班主也认准了韦昱的心思,凡来表演,必带着玉弗安。
“玉弗安。”
闻声,玉弗安转过头见韦昱过来,掩唇笑道:“来做甚么?”
“来给你画眉。”他从身后变出个精致的锦盒,“送你。”
玉弗安打开道:“好端端送我个螺子黛做什么?”
“我送你的能是普通物件儿?”
“我自然知道不能。”玉弗安娇嗔道,“那就允你用这个给我画吧,我瞧瞧好不好看。”
韦昱笑着接过:“看你那样儿。”
“不知被谁惯的,改不了了。”
“毛病。”韦昱一面说着,一面轻轻捋了一下他额边的发,认真描起眉来。
一个月后,韦昱送的东西不仅霸占了他的梳妆台,也顺便堆满了墙角。
玉弗安终于有一天趁着韦昱来看他,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,又被顺势按住头吻住了口。
脱身的时候,韦昱正发笑。玉弗安顶着个红脸,极其不满:岂能次次都让着他?便硬拽过他的衣领,借力把韦昱推到了榻上。
韦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。军服的徽印掉在地上,发出“当”的声响。厚云笼过顶梁,穿堂风把窗狠狠拍上。
雨滴砸向河面,河水才借势涌动起来,波澜四起,仅依着一根纤绳而拴在木桩上的小舟猛烈摇摆起来,偶尔撞在岸边发出声闷响。
“赔我的床。”这是玉弗安有力气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。
“行,给你买个香樟木的。”
“我要最新的胭脂。”
“行,每个色都买。”
“我要去洗一下。”
“行,我抱你去。”
秋分的转天,韦督军去南京了。
前一晚他来道别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“我要上南京去”,再也没话,在家准备了半天的哄人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,只好一把抱住玉弗安,轻轻拍他的背。
依玉弗安的性子,韦昱以为他一定会大闹一场,吵着要和他一起走。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被他搂在怀里,放开他的时候,他正冲着他笑。
就在韦昱以为他傻了的时候,玉弗安很认真地递给他一柄折扇:“这是我最喜欢的扇子,你上南京要保重,把它好好给我带回来。”
扇子所用的绫绢是近些年已买不到的好货,想来是他珍藏许久的。
“又不是去前线打仗,能出什么事。”韦昱摸摸他的头。
玉弗安摇摇头,但还是笑:“一会还是《觅红》,来么?”
“当然来。”
大红幕布又扯开了一出折子戏,照例是每场戏里最精彩的部分,没有开头和结局。
北伐到底是胜利了。
一九二七年的那天,韦昱还是一身军装,英姿飒爽地回了北平,万人空巷。
“发什么呆咯,玉班主?”
“都回来了?”
“您早上不去瞧过了么?都回来了。”
玉弗安抬头看了一眼外头:“走吧,《觅红》该开场了。”
“哟,谁往这撂了个扇子啊。”
玉弗安一惊,往人群里看,却寻不到。
一折戏散场,玉弗安把扇子拿回桌前,反复细看。
“玉班主是在等韦大帅?”新来的戏子很没分寸,“他啊,早就娶了城东的宋家小姐啦。”
玉弗安神情恍惚地把玩着手里的螺子黛,最终沉默着放下。
他摇摇头:其实他看见了韦昱的身影,可他走的也太快,转头就到车前,车里的女人下来扶他。
“刚才台上那人唱的很好听啊。”宋小姐说。
“是啊。”韦昱望了他一眼,“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一折。”
“折子戏,可不就如此么。”玉弗安听不清远方的人说了什么,只是微微叹气。
〈跋〉
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
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
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
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
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
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
如果人间拭去脂粉的艳丽
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
——《折子戏》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