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踮脚尖》
〈一〉
我微微抬头时,正好看见她认真盯着卷子的神情,阳光照进窗子就稀稀落落飘在她冷棕色的发丝上,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。
kantalow,母亲新请来的家庭教师,具体哪个名牌大学毕的业又如何考研读博,我并不关心:请来谁都一样,每天都一样。
“tay?”她试探性地出声,极温柔。
我愣了一下:“抱歉老师,我走神了。”
写完题,趁她批卷子时,我悄悄打量过她:白色t恤,牛仔裤,不大的书包装着排的整整齐齐的一沓资料,和她的气质一样干净含蓄。
下课时,kan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注意到了玻璃书柜里的相片:“这是你小时候么?”
我无声笑笑:“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照片里的我,一袭白色碎花连衣裙,轻轻踮起脚,像是翩翩欲舞的样子。我母亲很喜欢这张照片,每个来看过的亲戚朋友都很喜欢这张照片,除了我自己。
kan微笑道:“你穿白裙真的挺好看的。”
我这回沉默不答。
“我走了,好好背单词啊。”kan有一丝疑惑,但还是轻快地和我摆摆手,开门,进电梯。
而我迅速换了一身衣服——今天还有排练。
“tay!”闺蜜迅速凑到我跟前,“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,put学长来了。”
看着她花痴的神情,我无语了一瞬:“他来了关我什么事?”
le撇撇嘴:“人家一看见put就都恨不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,偏你看不上?”
“也就脸好看点。”
“嗷,你们这些颜值高的人不懂我们底层群众的悲伤。”le长长叹气。
我去更衣室换完舞裙,将鞋细细绑好:“大家练完基本功,今天咱们再练一遍《波莱罗》。”
底下的女孩子们点点头,陆陆续续做完了热好身,到我跟前来排好队形。我照例在前面带着,自踮起脚尖,到旋转跳跃,至曲终谢幕,日日熟练如此。
〈二〉
周日,是我和tay约好给她补课的日子,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,只好在门口先等着。等了十来分钟,身后的电梯打开,我回头看见tay急匆匆走出来:“tay。”
tay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,一边开门一边道:“不好意思老师,我回来晚了,正赶上我父母出去了,家里没人。”
我问道:“他们经常不在?”
“对啊,”tay说,“也许又飞纽约了吧,不过无所谓。”
我看着她微微落寞的神情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:“上次的单词背好了?”
“嗯,题也做完了,老师您先看看?”
接过卷子,可我却很没有来由地问道:“你全名叫alit tayno?”
她疑惑道:“是啊。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很好听。”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,勾起唇。
下了课,tay起身要送我,我忽然问了一句:“你今天中午吃什么?”
tay随口道:“泡面吧。”
“我给你做?”见tay不说话,我又笑盈盈道:“我今天家里没人在,在哪做饭都一样。”
tay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:“谢谢。”
厨房再开门的时候,tay坐在沙发上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,看见我端着碗出来,急匆匆跑过去:“哇,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面的?”
“你不就爱吃这个么。”kan把筷子递给她,“洗手,然后来尝尝。”
tay一边吃一边夸:“你做的好好啊,刚好是我爱吃的口味。”
我看着她笑: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刚好的事啊。
吃完面,肚子也饱了,tay很真诚地看着我:“kan老师,你对我好好啊。”
“只是吃个面就这么容易满足嘛?”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啊。
最后俩人一块收拾了碗筷,又笑笑闹闹了一会,tay才送我出了门。
〈三〉
某日晨。
还没睡醒就被一阵铃声吵醒的我有点迷迷糊糊:“喂,kan老师?这么早打电话来有事么?”
“我这周三有个比赛,咱们补习改到下午吧?”
“不如就取消好啦,反正我那天也有事,下午要排练新的曲目,估计要到很晚了。”
“那你住宿舍?”
“不了吧,周三周日我都习惯回趟家,”我语气也淡下来,“即使没人在。”
kan沉默了一下:“太晚了不安全,我来接你吧。”
没等我婉拒,kan又说:“咱俩家离得也不远,把你送到家我就回。”
我心头好暖。
“好。”我轻轻按了电话,翻了个身却再也没睡着,索性起来把英语题又刷了一遍。
“你最近看起来很爱学英语啊。”le吃完早饭回来收拾书包。
“有吗?”
“不是背单词就是刷题。估计就这俩月比你整个大一学的都多。”
我咬着笔杆,想起kan阳光下的侧脸,温暖又明亮。
周三排练完的时候已经八点来钟,le拽拽我的袖子:“诶你看,put学长又来了。”
我很无所谓的耸耸肩,刚给kan打完电话,put忽然推门而入:“那个,tay学妹……”
舞蹈社的尖叫几乎把他话盖了过去,我只看见put递过来一杯奶茶,是我最爱的那一款。
我想拒绝,可转头le已经替她接了过来:“还不赶快说谢谢?”
put笑着挠挠头:“给你点的去冰。”
“谢谢,可是……”我还是想退回去,可le忽然拉着我到一边:“put学长排了好长队给你买的,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好意。”
我还想解释什么,可眼看着le已经戳开了奶茶递给她,只好收下:“谢谢,下次我请你。”
put连忙道:“不用不用,要不我送你回去?”
“不用啦,有人接我了。”tay冲着窗外的kan招招手,喊道:“我换个衣服就来!”
〈四〉
其实我来得极早,只是一直在附近逛,也透过落地窗看见tay芭蕾舞的身姿——摇曳,翩跹,踮起脚那一刹那,像曼妙的花朵忽然盛放,顺着春风一路绽到我心里。
我踮起脚,期求看得更清晰一些。
于是我也看见那个男生送给她奶茶,看见他温和而热切的笑意。
tay蹦蹦跳跳地跑出屋,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捧茉莉:“呐,送你的,作为对你送我回家的报酬。”
夜风把茉莉的香吹散,散到我看不见的地方。
我欣喜地接过,拍拍电动的后座:“上来。”
tay很乖巧地上座,两只手自然地环上我的腰:“老师,我抓紧了哦。”
我怔了一刹,握住她的手,轻轻拍了两下:“走喽。”
“走!”
我回头时候,看见tay回望舞蹈社,他仍站在窗前,笑着和她摆手。
tay也和他摆摆手。我迅速启动了车,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地方。
到家已经九点,我看见tay却只觉得局促不安。我说要赶紧回家,tay一把抓住我胳膊:“kan老师,这么晚了就在我家睡好了。”
“这怎么行?”
“怎么不行了,你都给我做饭了,我还不能留你一晚么?何况你来接我我还让你大半夜走,心里过意不去。”
“好吧。”我应下来,“我睡哪个屋?”
tay狡黠地笑笑:“我父母的屋……自然是不行的,今夜阿姨睡了客房,老师委屈一下和我睡一床吧。”
不容反驳,我就被推进了浴室:“你先洗,我去那边浴室洗,一会睡觉。”
“哦对啦,我的睡衣。”tay把粉色Kitty猫的睡衣一把扔到我怀里。
我看着不大适合自己风格的睡衣,无奈地摇头,可到最后还是乖乖的换上。tay见我洗完出来,说我像一只粉粉的垂耳猫。
tay上去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个拥抱:“kan老师是对我最好的人了。”
“只是送你一趟……”
“不,不是……”tay埋在我怀里,“给我做饭,这么耐心辅导我,又会关心我……”
她声音有点闷闷的,看她难得露出委屈的神情,我何其庆幸自己能看见她不为外人所见的一面。我揉揉她的头:“睡觉去吧,小天鹅。”
上了床,俩人絮絮叨叨聊了会天,tay还是黏黏糊糊地赖在我身上。再说话时候,我见没了回声,低头一看才知tay已经迷糊着打盹了。
我扒拉她一下意图抽回胳膊,可怎么也不能够,tay反将我抱得紧了些,嘴里嘀嘀咕咕。
说什么呢。我凑近听——“kan老师,我好喜欢你啊……”
外面的天空还是那么沉,星子摇摇晃晃地坠在夜幕上,星光要跳进房间,又被窗帘挡在外边。
〈五〉
次日我醒来的时候,kan早已没了踪影。打个电话过去,也是好半天才接。
“喂,tay,我这周突然有急事,就跟你请个假,暂停一下补习可以吗?”
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哑。我问:“老师您没事吧?”
“没事没事……”kan笑了几声,迅速挂了电话。
我很奇怪,但并不打算深究,另一件事已经转移了我的注意力:put怎么在楼下?
“早,tay。”put热情地拿出早餐,“喏,你的一份。”
“谢谢……”我不忍心拒绝站在太阳底下等了半个小时的人,但也期望用什么东西暂且回报他一点,可找了半天只有一颗糖拿的出手,于是将牛奶糖放在他手心:“这是回礼。”
put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,但即刻收下糖放在衬衫左上角的衣袋里。
“我送你上学?”
“这就不用啦,今天家里有人送我。”
put没说话,突然上手正了正我衣衫:“歪了。”
我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,看他手有些尴尬地悬在半空,我只好赶紧客套两句便回头钻进了自家的车。
然而一次在普通不过的见面,在我父母眼里已经发酵成了早恋的约会,世间丑恶的代表。我终于和父母大吵一架,从强迫我学芭蕾舞吵到误会我早恋,我忍无可忍地摔了门。
彼时是put来舞蹈社门口的第二个月。所有人都劝我答应put,可我总摇头。
可kan自那一天,好像和自己生疏了一般,每次下课都像风一样离开,连我想和她说句简单的再见都快来不及。
〈六〉
七月二十七号那个夏天,tay答应了那个男生。我也终于知道,他叫put,最受人欢迎的校之月。他追了tay两个来月的事我也略有耳闻,tay和他在一起,郎才女貌,怎么会不般配。
何况哪有一个词叫做女才女貌呢。
put忽然找到我。他问我tay最爱吃的东西,最爱喝的饮料,最喜欢的花,最感兴趣的书……诸如此类。
我一件一件地告诉他,事无巨细。而我的心一点一点地痛了,无药可医。
开放日那一天,她的父母又去出差,就把参加活动的事拜托给了我,道是看我稳妥,我俩关系也不错。
我没跟着大队的家长去礼堂等候,而是轻车熟路地去了舞蹈社外面的那片空地上。
我眼尖地看见一束玫瑰花被藏在墙角,每一片花瓣都娇艳欲滴。
舞蹈社的门被人推开,是put牵着tay的手进来。俩人说了什么,put忽然拿出那一束花,深情地说些什么,大约是少男少女的情话罢。tay踮起脚,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,以示感谢。
也许这只是开头,可我已转身而去。绵长的吻也好,热烈的爱也好——既不是我的,也得不到。
轮到舞蹈社上台表演的时候,我躲在礼堂最小最暗的角落,不想让她看见我。可前面站起来拍照的人太多,我不得不踮脚才能看见tay翩翩起舞的模样——优雅,美丽,高贵……一切用之以形容白天鹅的词,皆可以用来形容她。
〈七〉
在他的唇靠近我的一刹那,我看见了外面熟悉的背影。我猛地挣开他的手,想跑出去追她,但她很快消失在人群里,怎么也找不到。
上场的时候,我在台上一遍一遍用余光扫过观众席,可始终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。
这一回踮脚,我没站稳,崴了脚。
台下还是有个人匆匆地跑了出来。
“回你家,找大夫看看。”观众席间,她揉着我肿起来的脚踝,关心道。
我故意拒绝:“可我还没跳完。”
kan抬头,一瞬不瞬地看着我,终于开口:“你是要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出来,是么。”
我没躲她的眼神,回望她。
“背我出去吧,kan老师。”我有些耍赖似的张着胳膊,“这可是我父母交代给你的任务哦,要照顾好我。”
“嗯。”她很沉闷地应了一声,默默地背过身。
可还没走到校门口,我就不小心把她的肩头弄湿了。
她叹了口气,问我:“怎么了?”
我抽抽搭搭地说:“我和put分手了。”
“为什么?刚才不是还……”她有些惊异。
我用力摇头:“他是渣男,他说是因为全班都对他趋之若鹜,唯独我没有,所以故意来撩我。”
“那他挺无聊了。”她很快地回我,又很快地再度沉默。
“我也曾努力尝试去喜欢他……可我做不到……”
kan放下我,拿出一张纸给我。
我擦干了眼泪,泪眼朦胧地看着她:“kan老师,我只喜欢你。”
这不是玩笑话,也不是临时起意。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,可她也躲我很久了。
“对老师的喜欢怎么能算作那种喜欢呢……”她脸色一瞬间有些苍白。
“可我……”我还想争辩什么,却只见kan轻轻摇头,对我微笑。阳光染在她冷棕色的发间,极好看。
我想了这么久,以为她一定是喜欢我的。可现在这一刻的她,离我好远好远。
〈八〉
我很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。从十五年前起。
我原本的梦想并非当个英语家教,而是芭蕾舞演员——就像现在的tay一样。唯一不同的是,我家根本无力负担昂贵的学费,而我爸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:抽烟,酗酒,赌博。
alit一家是我的邻居。当年tayno六七岁的样子,我也不大,大约十来岁。因为无法像她一样学芭蕾,便总是在楼底下偷偷踮脚往那一家的落地窗里看,看她穿上舞裙,从每一次压腿到每一个转圈,到她渐渐学会踮起脚尖转圜。
我们也曾对视过几回,每一次,我都落荒而逃。
直到有一天,tay和她的父母敲开了我家的大门,给了我妈一个牛皮信封。我妈开始不肯要,可他们说了几句话后,她看向我的眼里已经含了泪。
tay走到我身边,仰头冲我笑:“姐姐,你以后也能学芭蕾了,不用跟着我做动作啦。”
我大概猜到那里面是钱。我很感激她,也真真切切喜欢上这个善良的女孩。我一直努力寻求些什么来报答她,从当时到现在,一直如此。
可那个信封最终也没让我跳上芭蕾,甚至再也没资格跳芭蕾。
那个疯子一样的父亲夺走了钱,又全部输在赌桌上,他生气地喝得酩酊大醉,撒酒疯打断了我的骨头——哪里的骨头都好,可他偏偏要往脚踝打。
即使后来我养好了伤,可再也不能承受高强度的芭蕾舞。
下一次上课的时候,我若无其事地来,又若无其事地离开,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。tay目送我又一次进了电梯,我听见她关门的声音。
电梯停了一下,上来一家人,电梯本就不大的空间被压缩到只有我立锥之地。
可我还嫌不够,就把自己缩进角落。
我又一次背对tay落荒而逃。就像小时候每次和她对视时一样。
我怎么能让她和我在一起而被人指摘,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。何况我是这样的出身啊。
这个世界上不合理的东西好多啊,女孩和女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,为什么明知两情相悦可我还要拒绝,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只会逃避……
外面的太阳好亮,我下楼回头看,看见阳光照进她家的落地窗。
〈九〉
kan还是辅导我到了大四,让我英语考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,顺利毕业。可她还是走了,只留下窗外的阳光。
大四那一年,我和kan相处的很平静,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,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直到某一天,一个男生来和我表白,是大二的某个学弟,是个学习相当不错的人。
我说如果我没忘掉一个人,他会介意吗。
他说,put那么优秀,肯定不会轻易忘掉,但他愿意等一等。
我摇头,又点头,只说考虑一下。
〈十〉
她说有个男孩和他表白,而我似乎比谁都急迫地说:“答应他吧。”
他们就在一起了。
他们在一起了很久,那个男生对她很好,也许他们将来会结婚,会有孩子,会做很多很多事。
而我,反正要走了,去找下一份工作,换一个颜色的头发。
我想起她无数次在舞台上踮脚,我无数次踮脚观望。我们曾经向着彼此,用最美好的方式致意。
再见了,我的小天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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